委谌

【双龙】桃棺

十连抽荒:


  • 看了连皮亲爹画的荒私设神使皮的摸鱼脑洞


  • 原作设定5k字完结,其中日语谐音梗来自 @菜花斯基 


  • 一点点并不费脑的诡计





  春天到来的时候,有一颗桃核在我的心口发芽了。它刺破腐肉,穿过肋骨,从我填满我躯壳的泥土中汲取养分,向上生长、迎接明媚的春光。


  


  或许是由于扎根于我肉体之上的缘故,它生长极快,形成根系温暖地裹腹住我,而后,亲切地吮咂这具尸骨。托了种子的福,我虽已死去多时,意识却未消散,恐怕就是在用桃树思考吧。


  


  有很多事情都已经遗忘了。


  


  我无法像寻常的枯骨那样要么静静安睡,要么化作妖鬼,只得终日思索不辍,究竟唤起了一些不知是臆想还是真实的记忆。


  


  ——桃核。


  


  我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独自翻山,心中满载狂喜。雨水侵入我的身躯,亦无法浇灭炽烈的热火。我攥紧了桃核,用力地把它贴在心上。力量从这颗小小的种子里不停地涌现,我极想嵌它入骨,好叫我如那人所祝福的一样无坚不摧。


  


  可惜啊。可惜啊。谁能料想到初冬寒山上的落石击中了我,又将我浅浅地掩埋。


  


  赠桃核的那个人,想必会十分悲伤吧。


  


  思索到这里,结成我空虚心脏的桃树根也忧伤地抽痛起来。缓缓地、更深地,扎透了我。


  


  * * *


  


  意识到我有一位访客,是在我学会用桃树新发出的叶子聆听风声之后。


  


  他总是在黄昏时来,无言地观望着我的树,日复一日。有时会用手抚摸着青涩的树皮——桃树生长过盛,来不及磨砺自己的外表,枝干饱满而丰盈,木质有异香。我猜,他一定察觉到这是自己手赠的桃核所生长出来的树木,他也一定发现了这棵桃树的妖异在于依凭血肉。


  


  我在桃棺里期盼他的到访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,然而他从来都一语不发,仿佛一开口便会承认什么似的。每一日,这个唯一会来看望我的人仅仅是沉默地站在拔高一寸的桃树前。


  


  直到某天,有个问路的行人搅扰了我们之间长久的独处。隔着疏松的泥土与树木的纹理,我分辨出他的声音——清朗的少年语调,像是风吹摇铃那般地掠过曾经是我耳朵的部位。我十分确信这是熟悉的人声,熟悉到黏着于我消逝的耳骨下。


  


  行人问清了路线,并未离开,如同洞悉我的心思一般发问道:“这桃树附有执念,又以血供养,着实不详。鄙人才疏,颇善修验,不知能否提供帮助?”


  


  少年答他:“幸得挂念,不必了。我知道这树下埋着的人……”


  


  ——说到我了。


  


  “是谁呢?”


  


  ——我是谁呢?


  


  “……是风神。”


  


  “是谁的夫人?”(*日语谐音:风神,ふうじん,读作fuujinn;夫人,ふじん,读作fujinn)


  


  少年略一迟疑,意识到两相误会了,低声解释说:“不是的。是司掌风的神明……”


  


  行人也觉得难以置信,语气里带了好笑地问:“哦……神明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?”


  


  “白兔欺于鲛鱼被剥去毛皮,而他并没有做错什么。利齿和海盐造成的伤口尚能用蒲花治愈,人心的自私却是无解的。*”


  


  “唔,唔。我大概能够猜到。那这桃树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


  


  少年把温热的掌心贴在树干上。假使我的胸腔里的泥土树根会如心脏般搏动,他就能知晓我在聆听。他深吸了几口气,攥着桃木,让指尖留恋地划过细嫩的枝节。


  


  “伊邪那岐在比良坂时,曾用桃子击退黄泉军。他常为人类奔走,所行之事多与妖鬼有关,我本是希望赠他桃核,却鬼延年……”


  


  有一条溪流穿过我头顶上方的石缝。于是,我把它当做是我在流泪,那样就好过多了。现在生长在我的骸骨中的树木,就是我今生今世的恋情,它吸收着我的一切,而后生根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。行人离去了,黄昏变成黑夜,少年却没有走。


  


  一直一直地抚摸着桃树,就像柔和的晚风抚乱了树顶的新叶。


  


  我听见他喃喃地虔诚地念道:“一目连……一目连。”


  


  * * *


  


  少年名叫荒。


  


  虽然现在没有视力,但我可以在记忆中复原他的相貌。我努力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——从鸟居旁跟从两位神官去往中殿,他身着黑单衣,外穿白色缝腋袍,袍上有弦月纹样,下|身是武家常穿的括袴,系着深蓝的胫巾。装饰虽繁多,却不显得冗余。等他走到近前我才发现,这是个异常美貌的少年。


  


  或许是因为日光太为炫目,我恍惚间以为他身后附有一条墨黑的盘龙,衬着他的面容更加端庄冷冽。再睁开眼时,幻影便了无踪迹可寻。


  


  荒略微颔首,我见他薄唇微张,温和地对我说了句什么。


  


  ——却好像记不起来了。


  


  “我记得我们的初次相遇,”站在我头部的三尺上方,荒把一些烤蚬子放在了石堆中央,我通过树叶的表层嗅到了烧烤海鲜的咸香味,“当时你侧坐在本殿屋顶的胜男木上,倚着一条黑龙,晃着脚俯视过往的人。然后,你把一朵花吹到我的眼前。”


  


  “是苦楝的花。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摘来的,捏在手里把玩,你又穿着绿衣服,我还以为你是楝花妖。左右的人都没注意到,只有我发现了楝花的把戏。于是我告诉你,我看见你了。”


  


  “你好像很吃惊,身体一歪,我以为你要掉下来了。但你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平地上,瞪着眼睛凝视我。你一定不知道,那是好像小动物一样可爱的眼神。”


  


  我想不起来。不过,少年轻声细语地描述着初遇时的场景,叫我觉得幸福极了。对于往昔美好的追忆会在经年反复中产生各种各样的偏差,而我们无需去追求最原始的真实。


  


  自从剖白于行人之后,荒不再沉默,经常会找我、找我的树聊天。介绍自己一天的工作、遇到的事故,接着询问我,“一目连,你还好吗?”在他的描述中,我总是不太擅长照顾自己,像摇摆的海风一样随性,满不在乎。


  


  “你虽是神明,可仿佛离开我就不行的样子。”


  


  他是如此不客观地评价的。


  


  然后他用耳语的声音说道:“在我看不到你的地方,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。”


  


  分明自己也过得不甚顺心,辨错天气,弄丢船只,遭人白眼,偶有发生。荒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,在他看来,比起埋怨更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同我温故逝去的岁月。


  


  “如今我的风符画得很好。”


  


  少年突兀地说。


  


  “和我同在海神社的巫女曾经质疑我,为什么要画奇怪的眼睛,而不画海浪符纹。我只好回答,是风神社的那个孩子教我的。”


  


  “你盘腿坐在田塍上吹拢稻穗,吹得芦花飞扬,吹得蝴蝶迷路。然后歪着脑袋问坐在一旁的我说,‘想不想学风?’你肯定知道我无法拒绝你。”


  


  ——好像是这样。


  


  我依稀记得某个清闲的午后,荒抱来一堆裁好的麻纸,撑在榻榻米上有模有样地画着符。画个桃核形状、里面又嵌颗珠子,染上黄色,就成了一只只金目。有的画得歪斜,有的画得细狭,他并不满意,丢到另一边。长发柔顺地垂在他的耳际,回廊透进的天光在他的轮廓外晕开了一圈;荒重新束了头发,专注地继续画风符。


  


  我问他,你不累?


  


  他答我,是一件快乐的事。


  


  这么说着的荒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,挠了挠脸颊。当时的我懵懵懂懂,却也知道此言非虚。


  


  “风符画完之后,你又要找什么借口喊我去你的神社呢?”


  


  “什么借口都是好的。”


  


  * * *


  


  荒来的次数在减少。我努力地给养桃树,殷切盼望可以看到现在的他的容颜。即便失去感官,我也晓得荒在受苦。带来的东西从烤蚬子变成椿饼,又变成了梨。


  


  他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哭泣了,独自坚强起来。


  


  多数时候,我们在一起回想光明的日子。


  


  “巫女告诉我,在南面山谷中有个天然石盆,盛着无数造型奇特的原石。而在万千原石里藏着一对黑白石珠,精美异常,据说是天照大御神藏身天|安之河原时用以解闷的玩物,寻到这对石珠的人,恋情就会受到神明庇佑。”


  


  那片石谷的景象在我黑暗的眼睛里铺展开来。印象中它距离此处并不遥远,就在此山的南坡。翻过山头,沿着水源再步行一时间就到了。我去过很多次。


  


  目力所及处遍布大大小小形状各不相同的彩色原石,有些浸泡于浅滩里,有些堆叠上了高处。其中有块坎井般的巨石,里面填满了一拳大的石头,色泽不一,很是缭乱。黑白纯色的原石本就难以寻见,更不要提圆润如珠、浑然双璧了。


  


  “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你,以为你神格高贵、不会相信这种民间传言,只当玩笑。谁知道不足半月,你就在夜里偷偷随风潜进我房间,把一对石珠交给了我。你说,求神祷告必将灵验,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”


  


  “正是一年前的开春时节,积雪消融,溪流涌现,天气却尚未回暖。你的手足都冻得通红,一定在浅滩里寻摸了很久。哪里轻而易举?但这就是我喜欢的一目连,一本正经的,固执温柔的你。”


  


  “唯独结局不甚圆满,日神尊并没有保佑我的恋情啊。”


  


  荒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抵上树干,叹息着说道。微微掠过的风弯下一枝桃树叶,摩挲他的发丝,如同情人的爱抚落在他的前额。


  


  一滴,两滴。


  


  所有苦涩的、甜蜜的、婉转的、眷恋的,都被他的脚下我的头上的泥土吸收了。


  


  * * *


  


  少年的最后一次到访也是在雨夜。隔了十余天,来得匆忙。暴雨淹吞没了广阔天地间的半数声响,于是荒只好抬高嗓音和我对话。


  


  许久不见,他又吃了不少苦头,我听的得出。不来看我的原因,恐怕也是预知出错被关去石屋受罚了。


  


  “你舍弃天目换取洪水改道,日渐衰弱,不改本心。直到失踪之前仍然记挂着村民信徒。桃核可防妖鬼不防人……我蒙蔽自己,执着相信人类心底尚存良善,或许值得我们的守护……”


  


  “这些都错了吗?如果是你的话,你会怎么想呢?再来一次吧,回答我,一目连……”


  


  ——问我吗?


  


  头痛,真头痛。我头脑里的树根发出生长时的阵痛,无法回忆,无法回答,紧握着桃核时候的那种干燥、确信的触感极其新鲜而强烈地占据了我的思维。什么人心?什么守护?


  


  神使因为愤怒和疑惑攥紧了拳:“你所说的坚持到底是什么?”


  


  他最终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。


  


  我羞愧极了。


  


  这一晚后,荒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我。雷雨之夜从来不会给我好的感受,像是描摹着某种远古诅咒一样,暗示暴戾的转折。不安攫住了我,我的空壳中有一千蝼蚁爬过,啃食尽残朽的髓。


  


  我的肉体会归于这座山,山上的虫,山上的鸟,山上的蛇,山上的万物;而我的魂灵则会聚在这棵桃树里,在物换星移、海宴风凝的漫长过程中,等待荒的到来。


  


  ——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。


  


  为了他拼命扎根,拼命开枝散叶,拼命养育花苞。甜美的回忆给了我力量和渴望,我能做的就只有奋不顾身地成长。


  


  终于在桃树将要开花前,我与荒重逢了。


  


  虽然来者沉默地立在树前,既不同我说话,也不抚摸我的桃树,可我依旧能通过吹拂桃叶表层的柔风里感知到他的气息。带了有些许微妙的寒冷,不过,那股深厚的思念却一点没有改变。


  


  就是荒。


  


  他忽然挥剑扫除乱石、削开泥块、切断妖桃巨大的根系。树汁喷洒在我的腿骨上,一大片阳光猛烈地捕捉到我的半身,烫得我本能地想要遮蔽住自己。


  


  陌生的荒克制许久,用遥不可及的冷漠声音对我宣判道:“你不是他。”


  


  * * *


  


  在炫目的白光里,我又回忆起了初次遇见少年荒的场景。


  


  风吹拂起他的鬓发,在他冷月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身影。他用温和的声音对我说:


  


  “——让我们共同聆听海神吧。”


  


  我是与他共事的巫女。


  


  并非是、他的恋人。


  


  桃核也好,恋情也好,都是我求而不得、偷窃来的东西。


  


  我在山中见过那位受他眷顾的少年神明。银白头发,穿着绿色的衣服,蜷在一条盘卧着的骊龙的身边,精疲力尽。他的脸上缺了一只眼睛,大概就是荒所说的“舍弃天目”一事。不知为何,衰弱的他昏倒于野径边上,偏偏被我瞧见了。


  


  一定是命运。


  


  我利用神职偷偷上报本地守护,言称山中有妖生成作祟。恰逢贺茂役君小角大人在国内进行游历,于是他便出手封山,将伤重的一目连封睡在那座山里。


  


  ——如果这样结束就好了。


  


  可我贪得无厌,听荒提起了寄托祝福的桃核,又想要占有它。因此在暴雨之夜我违反禁忌潜进山里,偷走了一目连悬挂项间的这件珍宝。


  


  或许黑白石珠的传说确有其事,天照大御神在冥冥之中庇佑他们的恋情,所以才会降下神罚,让落石击中我、将我掩埋。


  


  我借着桃树妄自占用了荒探访的名义,得意忘形,以为爱慕终究开花结果,到头来,不过是桃棺里大梦一场。


  


  * * *


  


  桃花盛放之时,我拥有了一百一千只哀伤的眼睛凝望因果报应的山。


  


  荒已长成挺拔英俊不可方物的男子。


  


  与荒同行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妖,这妖沉默地站在桃树下,抿着双唇,看不出表情。


  


  时过半晌,他叹息道:“我不怨你。”


  


  桃花坠落在他银白的发上,他的颈肩,还有领口中。荒走上前来,挑剔地把花朵一一拂去。


  


  “你还是这样,没有我就不行。”


  


  End.


  


  *白兔与鲛鱼:出自《古事记》,白兔欺骗鳄鲛被剥除毛皮,后又被八十神欺骗以海盐涂抹伤口,大己贵(即日后的大国主命)教他用蒲花粉治愈疗伤,其后得到白兔的报恩  


  *贺茂役君小角:晴明的师傅贺茂忠行的祖先,同时也是修验的鼻祖,通咒术。实际上文章前段的问路人也正是这位役小角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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